門外

在你的門上輕敲，

我知道你就在門後。

為你帶來一蓑風雨，

恰似我的心情。



燕子翻過牆垣，

彷彿送來消息﹕

仲夏的涼風尚未到來，

你又為何苦苦守候？



五月的薔薇不開，

但寒梅早已綻放枝頭。

在你的門上輕敲，

在你的門外靜候。



我把寒梅別在襟上，

好讓你一眼認出，

在怎樣的季節，

就有怎樣的心情。

七情藥

《神雕俠侶》有斷腸草醫治情花毒，這個意象十分有趣，大概傷心斷腸也可治好痴情之證。

其實，對於中醫來說，不但草木花果可以入藥，土瓦木石都可以入藥，就連七情之間都有生克關係，一樣可以是藥。所謂喜怒憂思悲恐驚，全部皆有對應的臟腑，皆有其共振之作用。《後漢書．方術列傳下》記載了一段有關華佗的故事：

「又有一郡守篤病久，佗以為盛怒則差。乃多受其貨而不加功。無何棄去，又留書罵之。太守果大怒，令人追殺佗，不及，因瞋恚，吐黑血數升而愈。」

憤怒都可以是藥，大概是對應鬱結極深之人，令其氣血沸騰而得以舒解。

七情可以治病，這應只是冰山一角。古代將這種智慧以方術視之，亦難以掩其光茫。現代醫學亦當參考這種整體論的醫療哲學。

迷夢

作一個莊周的夢，

作一個蝴蝶的夢。

在莊周夢中舞弄蝴蝶，

又在蝴蝶夢中遇見莊周。



作一個我的你的夢，

在我的夢中輕敲，

在你的門後踱步。

兩個夢都翩然起舞，

頭上都簪了一朵薔薇。

文學的春意與秋氣

春節屬於生發﹑飛揚﹔秋季屬於凝聚﹑收斂。莊子說聖人喜怒通四時，當開發時開發，當凝斂時凝斂，順其自然，而沒有一定。唯其沒有定限，才稱得上是妙心。

從人生的修養上說，人應當帶一點秋意，即是凝斂，而不事事張揚，不將生命完全對外開放，保留一點餘地。唯有不完全對外張揚，你才會有一點內在的空間，靈性才得以滋長。完全透露的人會變得浮淺，因可一眼望盡，唯保有一點內在，人才能探索其深度。然而，只保有秋氣的人，不流於肅殺，便會流於空寂，因此對人宜帶一點春意。這有如孔子的幽默，望之儼然，即之也溫。不只一味收藏，向內發展，也對外透露一點溫情。立身處世，只得深度不行，也要得廣度，生命亦須向外表現自己，就是要飛揚，就是要露頭角，去創造一個自我。

文學藝術亦如此。帶秋氣的詩藝，往往意味深長，令人反復玩味。此類詩作，往往善於凝聚，彷彿有一個無限深遠的世界等你來發掘。我特別喜歡這一類詩，尤其是帶有禪意的詩，這表示一種人生的境界，其美在於文字，亦在其境界。至於帶一點春意的詩詞，如辛詞表現詞人之英氣，是如此突出，如此尖銳，一往無前。又如李白之《古風》古雅而瀟灑，不落俗套，皆積極地表現其生命力之勃發。所謂秋氣﹑春意，不一定是水火不容，合之則成空靈。既有凝斂地觀照，成其為空﹔其同是開發其自己，力求將其深度盡量展現為廣度，而透其為靈。故合曰﹕「空靈」。

為人亦當空靈，既表現自己，而又不失其自己，對生活常保持一種距離，而同時見現實性與可能性，即不是只有現實性的一層，而永遠保護其靈動性。正如一花一葉，既是一花一葉，但其又不只是一花一葉，而能體現其全幅的意義世界。莊子〈齊物論〉教人觀物之是其所是，而不執於一是，於是見物我皆有所成﹔所謂「樞始得其環中，以應無窮」，就是這個意思。

近來有朋友跟我說我的品味很老人家，我就聯想到文學的春意與秋氣。我想我是偏重於一點秋天的氣色吧！

距離

你離我很遠，

我離你卻很近。

如肥皂泡般輕柔，

稍一著意便會吹破。

眼神

梧桐聽雨，

葉落空階。

晚看天心，

風雨在外。

眼神

看不穿你眼神中的秘密，

望不盡滿城山色滿湖秋。



參不透此心寂寂，

堪不破天地悠悠。

無題

記得那時在小鎮打工，做的是工廠工人，負責搬搬抬抬。工餘總喜歡與其他背包客飲酒談天，因此認識了不少朋友。後來，有一個台灣女孩從城市來到小鎮，也想找些工作。我把她介紹給我的韓國朋友，他們認識了三天便走在一起。據說那位韓國朋友流浪還帶了口琴，靠在月光下吹口琴討得佳人歡心。後來，我們一起去旅行，夾錢買了輛二手車，便四處闖蕩。他們後來修成了正果，結了婚，韓國台灣兩處走。至於我，口琴則沒有帶，只帶了一部《莊子》和一本唐君毅的《人生之體驗續篇》，以慰旅途寂寞。後來因借書交上了女朋友，可是沒有修成正果。回首覺得有點可惜，不過我對她既沒有熱烈的愛，也沒有深厚的情。旅途完了，我也沒有再刻意找她，於是無疾而終。至於旅行的相片，也就隨電腦故障一張也不留。自此以後，我旅行再也沒有帶相機。要記住的記住了，想不起的也不必靠一兩張照片挽留。如果再來一次，也許我會留住她，不過我們之間也不會是深刻的愛情，毋寧經年累月培養出來親情和責任。也許再不會遇上少年時那種心跳的感覺，就如黃花不會重開。也許心智成熟了，應更珍惜那種淡然相遇。是夜秋風寂然，明月來照，一如我們在沙灘上的那一夜。

無題

雲開月明，

一如你的容顏，

這般溫柔，

那樣永恆。




寂夜無聲，

恰似我的心情，

如是寂寞，

一向淒清。

無題

那幾年幾乎每天都打電話給她。那時候沒有覺得不好意思，總之一想到她，就拿起電話打給她。這大概就是少年人的心性。

起初找她總是找藉口，例如問功課之類。但我們無所不談，學校的事﹑家裡的事﹑自己的事... 有時甚至會約出來打羽毛球﹑去海洋公園﹑一起去團契。那時候真的很開心，我們甚至曾認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。那時我還曾有過念頭，希望快點長大，然後娶了她。

就算現在不是在一起，我都仍然懷念她。雖然沒有了愛戀的感覺，但我心中仍然是希望她過得好的。我也不時會在網上看看她的近況。早幾年知道她要結婚了，她大方邀請我出席她的婚禮，但我回絕了。不出席不是出於嫉妒，而是怕見到她。雖然也不知道怕什麼，總之就是覺得出現在那裡就會手足無措。

她應該過得很好，近年生了一對龍鳳胎，十分可愛。她終於完成了她少女時的心願，就是結婚生仔，組織一個幸福的家庭。至於自己，則心態早已不同。我知道自己是不能安定下來的人。比起少年時，我已經走得很遠，而且將來還有更遠的路要走。習慣了一人個的自由。雖然間中也會約會，不過早就沒了戀愛的心態。須知要經營一段關係，彼此都要付出很多。不是不想付出，但就是沒有了放開的心態——就是那種沒有顧忌，一想到她便打給她的少年人心性。

愛戀有如樹木的花葉，成於春夏，而且十分短暫。開花是最美的時刻，不過不久便會結果，然後凋零，而果實才是最後的目的。我不知道大眾的心態都是為了結果才戀愛，開花而不結果，不也是很浪漫嗎？人生又會有多少回沒有結果的愛戀，而仍值得慶幸的呢？

想你

想你

在雲上

在眉間



當遇見你之後

在指隙

也在月下

聽

聽逝去了的浪濤，

聽萬籟寂然，

聽天心明月來去，

聽自然開出善惡之華。

感念

雛鳥破殼而出，

雌雄日漸消逝。

果實從根本吸取營養，

然後又眼看白髮的枯萎。




一顆種子蘊藏未來，

同時負載無窮的過去。

大地哺育萬物，

萬物打造自己的理型。




我想找到你們的童年，

然後就像你們呵護我一般的呵護你們。

又或者逗你們一笑，

就像你們跟我說了個有趣的笑話。

雲上

窗外雲，


霧裏月。



在窗內看，


在雲外想。



思君見君，


思君不見君。



處處翻飛，


暗暗消長。



也在梢頭，


也在雲上。



雲已看破，


月尚未圓。

五的哲學

五代表陰陽交變。《說文解字》云﹕「陰陽在天地閒交午也。」所謂「交午」的午，是指由陽盛極而陰初起，例如午時，是指一天之中的陰陽交變。五月又稱午月，卦取天風垢，正是承四月乾卦純陽之體，而一陰初起於地。五月正是盛夏陰氣初起之時。五月初五，是端午。端是初，午是五。五中有五，正是變化中的變化，冬夏交變，陰氣初起之象。為驅除外在陰氣，或疫氣，故有飲雄黃的習俗。

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則認為五月一陰生之「陰」非外在的寒氣疫氣，而是內虛的意思。所謂內虛，大概是因為炎夏陽氣浮動，汗水揮發，津液內損，故孫真人製生脈散服之。生脈散含人參﹑麥冬及五味子，主治暑熱多汗、耗氣傷陰之證。正正是對治內虛之證。至於夏日多食用生冷之物，現代人多涼冷氣，以致寒氣內侵，則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聽雨

很喜歡蔣捷的〈虞美人‧聽雨〉，寫的是經歷了緣起緣滅之後那種複雜的心境。其詞曰﹕


少年聽雨歌樓上。紅燭昏羅帳。壯年聽雨客舟中。江闊雲低，斷雁叫西風。

而今聽雨僧廬下，鬢已星星也。悲歡離合總無情。一任階前，點滴到天明。


這首詞寫的是人生三階段。少年時極盡風流，在歌樓上聽雨。這時想必是人生最得意的時候，春風得意，與歌女詠懷盡興，風光綺麗，仿佛人生的好時光是無窮盡的。壯年時國破家亡，羈旅漂泊，於是聽雨客舟中。這時想必是人生最落魄的時期，只見江河遼闊，長雲低壓，極目前際，只見前路茫茫﹔加上看到斷雁離群，隨蕭索西風悲嗚，就如自己隻身一人，流落異鄉。至於而今，潛心佛道，於僧廬之下聽雨。鬢髮斑白，顯然已近暮年。以往的悲歡離合，雖然看得很開，但其中滋味仍然點滴在心頭。一切情感都已淡薄，孤獨而不落寞，靜坐聽雨，回憶前塵，直到天明。

喜歡這首詞是因為道盡了緣聚緣散的滋味，但不流於愁苦，也不流於空寂。覺悟不等於是無情。正是要即於世間的七情六欲，才證菩提。智慧是因為歷盡了人生而看透了人生，而不是斷絕了煩惱而另覓正覺。盡情地生活，而又淡然觀照，一切滋味都盡在不言中——就是這種心境。

亦喜歡此詞之洗錬。

此外，很懷念教我這首詞的汪老師。

想

雲海一樣的流濤

心思一般的洶湧

在想到你以後

夜如霧

花如影

月如雪